第五十三章
他在京兆府, 一无根基,二无人手,即使官职前面加了个“权”字, 也多的是人不服。
这些人也许不会在明面上做什么, 但只要在暗地里给邱鸿振使使绊子,就足够邱鸿振喝上一壶了。
更别说他还要调查何泰一案。
这里可不是燕西。在京师里,关系盘根错杂, 那些不想看到何泰死的人, 不会坐视不管。
这些事情,邱鸿振心知肚明,霍翎也是心知肚明。
但她没想到的是, 邱鸿振那边暂时还没遇到什么困难,她自己就先遭到了来自何家和承恩公府的打压报复。
帝后大婚,最忙的无疑是礼部和内务府。
礼部尚书陆杭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 终于是把大婚章程给制定出来了。
这份章程,景元帝满意,霍翎也满意。
多么皆大欢喜的事情啊。
结果邱鸿振前脚去禁卫军那里提审了何泰,在几日后的大朝会上, 素来没什么存在感的承恩公突然出列,上书启奏, 弹劾礼部尚书陆杭。
“启禀陛下,臣看过礼部制定的大婚章程,尚有一事不明。”
“先皇后乃陛下发妻元后,霍皇后不过继后。先皇后奉行节俭,当年特意命礼部削减了册后大典的排场, 如今礼部制定出来的章程, 册后大典所需花费的银子, 却远超先皇后当年。” 侠客小说网
“此事,乃礼部疏忽。但若传扬出去,天下人不会说礼部如何,只会说霍皇后如何。”
承恩公弹劾完陆杭以后,立刻调转矛头,请景元帝为霍皇后的名声计,削减立后大典的排场。
“霍皇后家中也是继母当家,想必霍皇后也能理解老臣这颗慈父之心。”
殿上的景元帝一言未发,殿下的群臣在诧异过后,竟是纷纷出声附议,请景元帝削减立后大典的花销。
不得不说,承恩公这道折子上得极妙。
首先,他是先皇后的亲生父亲,由他来上这道折子,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其次,在“立霍翎为后”这件事情上,景元帝刚和朝臣掰过一次手腕。
在景元帝的坚持下,百官上书,请霍翎入主中宫。
但这不代表百官心里没有一点儿想法。
他们阻止不了景元帝立后,难道还不能在其它地方动动手脚,压一压霍皇后正盛的风头吗。
就算是一些忠于天子的朝臣,也都乐见其成,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对皇后人选的不满。
当然,朝堂之上也不是没有为霍皇后说话的人。
比如靖国公,他就说了:“当年国库空虚,又逢先帝崩逝,先皇后才厉行节俭。如今国朝安定二十载,国库丰盈,怎可同日而语。”
但很快,户部那边有人出列反驳:“国朝去年才经历了一场战事,军费花销极大,国库也是在苦苦支撑。霍皇后出身燕西,又是霍将军之女,想必对战事的惨烈更有切身之痛。”
看这些人一直把矛头往霍皇后身上带,礼部尚书陆杭赶紧出列请罪,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表示这件事情是礼部没有考虑清楚,连累了帝后的名声。
都察院有御史出列:“如今大典未到,尚有补救的机会。要是大典已过,此事传扬了出去,天下人岂不是要说霍皇后不如先皇后贤良?倘若真将一国皇后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陆尚书就是以死谢罪都不为过。”
陆杭听得都要吐血了。他怎么就要以死谢罪了?
你们在那一口一个“今后不如元后贤良”,想以此邀名,你们都没谢罪,我凭什么谢罪。
“够了。”
殿上的景元帝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厉喝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发言。
“此事容后再议,退朝吧。”
***
身为京兆尹,邱鸿振也是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
不过他才刚抵达京城,对京中局势两眼一抹黑,压根掺和不进朝臣的争执中。
好不容易捱到下朝,邱鸿振与下属打了声招呼,也没回京兆府,而是亲自去了趟郡君府。
他过来的时候,霍翎正在和霍世鸣、方氏聊嫁妆的事情。
皇家需要给皇后准备聘礼,皇后这边也是需要准备嫁妆的。
霍翎的嫁妆,早在燕西时就准备得差不多了,但山水迢迢,许多大件东西都带不过来。再加上霍翎是嫁入皇家,很多东西都得重新置办一份。
不等霍翎开口说什么,霍世鸣就积极表态:“阿翎,你能成为皇后,是我们全家的荣幸。你的嫁妆,我和你母亲一定会为你置办得体体面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年先帝只是贬了霍家的官,却没有抄了霍家的家产,再加上这些年里,霍家也积攒下了不少家底。
上一回霍翎进京,霍世鸣给了霍翎一万两银票。那是霍世鸣可以调用的所有现钱。
但在得知霍翎成为皇后,霍世鸣当机立断,又想办法筹集了一大笔钱。
他不是傻子,相反,霍世鸣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女儿成为皇后以后,将会给家族带来怎样的好处。
所以霍世鸣也要愈发加大自己的投入。
除了日常的嘘寒问暖,真金白银也必不可少。
霍翎没有跟霍世鸣客套:“那一万两银票……”
霍世鸣摆手,豪气道:“那一万两银票本就是给你的,你留着自己花。置办嫁妆的钱,我另外出就是。”
霍翎道:“那就劳烦爹爹和母亲多费心了。”
其中利弊,霍世鸣早就给方氏分析过了,所以这会儿方氏笑得十分热情:“没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霍翎也跟着笑了笑。
其实霍世鸣和方氏心里在想些什么,霍翎大概也能猜到。
父亲的大方和看重,是基于她即将入主中宫这一事实。
——但是,在这世间,纯粹的、不掺杂利益考量的情感,又有多少呢。
即使是景元帝,在决定封她为后时,是出于情感,也必然掺杂了政治考量。
而这,恰恰也是出于她的谋划。
从她和景元帝第一次见面,她就在明里暗里告诉景元帝,霍家想要什么,她爹想要什么。
第三次见面,她更是将燕西局势全盘托出,在景元帝面前再无一丝保留。
他的敌人,是勋贵,是世家,是端王一系,是那些试图挑衅他的权威的人。
她的家族曾经辉煌过,属于勋贵一列,却早已没落。这样的家族,会比普通底层人家更想要往上爬。
燕西那等荒凉贫瘠之地,没有累世富贵的世家。她的身后,没有盘根错节的利益。
她与端王一系,几乎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
她和她的家族,独立于所有势力之外。
别人会去挑衅他的权威,质疑他的判断,但她不会,她是那个会维护他的权威,也有能力维护他的权威的人。
她一直在强调她的立场,强调她的处境,潜移默化地让景元帝在与她相处时能更加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