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9)(第2页)

 叫任轲?

 但这里是舒州地界,应当不太可能……

 不过,既然都是穷书生,他也不是不能帮上一把。

 辛禾雪轻飘飘地从渡之的背上下来,他走近了那群人,慢悠悠道:“你们不知道打旱骨桩要掘坟需得先向官府申报,验明墓主人身份才能挖掘么?你们私自挖掘,当心吃衙门的板子。”

 他戴着帷帽,纱幕看不清面孔,但是周身气度不凡,那群地痞倒也一时间被唬住,不敢轻举妄动,李二虎叫嚣道:“你又是打哪儿来的,算是老几?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辛禾雪缓声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县衙门口的布告墙上不是白纸黑字张贴得清清楚楚,你们莫不是不识字?”

 看起来也不像是念过书的样子。

 辛禾雪当然是唬他们的,他一路走来,哪里留意过县衙的布告栏,不过是依据前世的做法猜测——

 当时这种恶习风气在穷乡之地风行,为了整治,前期先是抓了几个地方上恶劣的掘坟案领头者充军流放,再之后以找寻旱魃为由头要掘人坟墓的,必须得向官府申报验明墓主人身份,多了一重手序好让官府介入,私自掘坟者除去要赔偿受害家属,还需得受杖责。

 只不过他不知道大澄有没有这样的法令。

 他言之凿凿的样子,倒是当真把大部分人唬住了。

 李二虎不甘心如此善罢甘休,手一扬,“怕什么?我们人多,法不责众,今日就是要掘你任轲的家坟!”

 他们就此要动手,辛禾雪却神闲气定,“渡之。”

 那语气有点儿关门放狗的意味。

 李二虎的注意力方才全被辛禾雪吸引了,这才发觉另一旁还有一个僧人,他嘴硬道:“不是剃了光头,偷了袈裟就可以冒充高僧的啊!”

 渡之静静地看着他。

 短暂得不过是顷刻之间,数十个牛高马大的年青人已经被撂倒在地,皆是一副伤到了筋骨龇牙咧嘴的模样。

 在僧人近身的时候,他们甚至看不出来对方是如何动手的。

 后面原本是来看热闹的人,也露怯求饶了。

 “大师,无意冒犯!”

 “我们可没有要挖人坟啊!这么缺德,都是李二虎威逼我们的!”

 李二虎吐了一口血沫子,大抵也知道今日惹了不该惹的人,含恨瞪了任轲一眼,悻悻地一瘸一拐逃离了。

 任轲上前对辛禾雪和渡之道:“今日多谢二位相助,不知道二位如何称呼?”

 渡之行了合掌礼,“贫僧渡之。”

 辛禾雪扯下帷帽,说道:“辛夭。”

 他想了想要如何介绍自己的身份,干脆靠近了渡之身边,莞尔一笑,“这位是我的师兄,我带发修行。”

 任轲却盯着他的脸,怔愣得好似什么也没听清楚,只会点点头。

 真真是好似神仙中人的公子啊……

 青年原先用玉簪随意束起的柔顺青丝,有些被帷帽压乱了,几缕披拂下来。

 若披烟雾,如对珠玉。

 ………

 因着日头西垂了,李家庄内没有邸舍,任轲邀请两人到自己家落脚。

 辛禾雪打听,“今日是怎么回事?”

 任轲解释:“那个李二虎,是李家庄出了名的泼皮地痞,我家是外姓,前些年才从北方搬到此处,受乡人排挤,从前我父母见他作恶多端,阻拦了一两次,此人之后一直怀恨在心,今日不过是挟私报复我。”

 辛禾雪问:“问起来有些冒昧,但你父母如何就过世了?”

 任轲回答:“我父亲原先做些跑商的生意,替人将舒州锦缎送到京城去卖,我母亲常常同他一起,去岁碰上了山贼,这才……”

 他低下头,像是难以再说下去。

 辛禾雪拍了拍他的肩头,权作安慰,“提到了你的伤心事,真是对不住。望请节哀。”

 渡之跟在两人身后,走在村道上,见辛禾雪和任轲的距离靠得越来越近,眉心不自觉地皱起来。

 不知道为何,心中会感到……

 不舒服。

 渡之沉眸,按了按胸口跳动的位置。

 任轲的家只是普通的农舍,也不大,胜在干净整洁。他为两人提供了晚餐和热水沐浴。

 辛禾雪在吃饭的时候向任轲打听,“听那个李二虎说你已经是童生身份,你今年可是要参加州试?”

 任轲:“是。到八月,我守孝期已满,之后便可以参加州试。”

 因着大澄的科举制度不比辛禾雪前世的完善,只有县试、州试、礼部试三级,辛禾雪对具体的细节还不清楚。

 辛禾雪借机向他问:“那么每个州的州试过后,推举上京城参加的礼部试的乡贡有多少人?”

 不是所有参加京城礼部试的考生都是从地方州试之后推举上去的,更多的是出自官学的学生,他们被称为“生员”,不需要参加州县试就可以直接参加礼部试。

 参加州县试的,更多是像任轲这样,寒门都算不上,连官学的学费都交不起的贫家子弟。

 任轲倒也对此了解清楚,“各州府推荐的乡贡……通常大州每年3人,中州2人,小州1人。”

 那就很简单了。

 辛禾雪想。

 那个穷书生必定出身自今年发生旱灾的州,而每个州的乡贡人数又十分有限,这样就极大地缩小了他的目标范围。

 他只要在京城附近守株待兔,等待这些州府的乡贡上京就可以了,总能找到这个人,也不至于大海捞针。

 不过,在此之前,他可不能被渡之关进安宁塔里。

 辛禾雪淡淡扫了一眼闷声不吭正在吃饭的僧人。

 ………

 任轲家中只有两间卧房,任轲本意是将自己的卧房也让给他们一人一间,自己在厅堂草草睡一夜过了,但是辛禾雪拒绝了,他们是客人,不好意思打扰主人家休息,他和渡之一间房即可。

 说是两个人一间房,实际上洗漱之后,辛禾雪再次独自将床铺霸占了。

 渡之被赶到另一边的榻上。

 他也不恼,盘腿在榻上坐禅。

 辛禾雪趁着夜月上来,在僧人小憩的时候入了他的梦。

 渡之的梦境和他本人一样无趣。

 空茫茫的湖海,中央有一大块礁石,渡之就端坐其上,闭目念经状。

 水声哗哗,有什么埋入水中又浮出湖面。

 渡之静静地睁开眼。

 却见自水面上来的人鱼,宛如浮出的海妖,湿淋淋柔顺青丝似绿藻,白皙的脸在缥缈水雾当中,眼尾一点小痣,分明唇色极淡,或许是因着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就无端给人一种素艳欲流之惑。

 青年坐到礁石上,他身上的薄衫已经湿透了,贴在雪色的脊背上,他懒懒地倚靠过渡之的方向,由衣衫和肌肤坠落的湖水连续不断,作泠泠之声,沾湿了渡之的赤色袈裟。